第435章 所得所愿(2 / 2)
却没吹灭蜡烛,除夕夜的灯火,总要亮到天明。
烛火幽微,灼烧着不能言说的心事。
红色烛油很快盈满凹处,一滴滴流淌下来。
杨烟又悄悄拱过来,拱进寂桐的被子里。
寂桐伸手将她抱住。
她们头碰着头。
杨烟终于低声说:“嫂嫂,他有名字,他叫阿恨,你也可以叫他阿艮。他看起来是有点儿凶,但心里不坏。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寂桐叹息,“在江州时,他一直在帮助相公——为了你。”
她想起过去在七里县的那个夜晚。
杨烟倏然睁开眼睛,那么久之前,他就……
寂桐抚了抚她的头,问:“可你更爱他吗?还是更爱殿下?”
——
刘子恨没动,一把剑已横在他面前。
韩泠逼近他:“走吧,出去打一架,你若杀得了本宫,本宫就准你带她走。”
刘子恨抬手弹了一下,长剑应声而断,他缓慢摇了摇头:“我不杀你。”
“而且,不是我带她走,是她带我走。”他纠正,笑问眼前人,“你行吗?”
苏毓垂头立在一侧,突然抬眸,手在袖中握紧一个酒杯,悄悄抖了下。
杯子是刚才从桌上顺走,而只要摔杯,外头埋伏的兵将就会冲进来。
刚刚他离席,才被告知韩泠已带兵将院子围起来,布好了网。
于他,只能站在监国太子这头,没得选。
但此刻叫他震动的,不是外头的人,而是黑衣男子说——“是她带我走。”
韩泠歪了歪头,又正回来,眸子冷成一片深黑,恨意妒意一起攻上心头,讥讽:“阁下喜欢被女人玩弄于掌心?”
刘子恨“嗤”了一声,不屑:“是,我被她玩弄于股掌中了。但我,甘之如饴。你,行吗?”
韩泠忽地一把揪住他衣领,刘子恨没有反抗,只是低声问:“殿下自当一言九鼎。难不成忘了,那日在冠英伯府,你亲口说的话?”
-“你若能救她离开,以后,就替我护着她吧。”
刘子恨却道:“但她既非我所救,自然也不是替你护她——她只是她自己。”
“殿下,流水有情,但落花无意。你又何必非要留住,不如且送她去往想去的河岸……”
韩泠失了力气,想起杨烟问他,“你是要留住一具躯壳,还是要放飞一个鲜活的人?”
他本就不是来抢什么的。
他蓄力揪住黑衣男子,低声斥道:“我若不是要担负这个江山,当这个狗屁监国——现在在她身边,带她云游天下的就是我!只能是我!你要是敢让她少一根汗毛,我上天入地也不会放过你!”
他松开了手,凝视一瞬指上扳指,将拇指连同扳指一同握入拳中。
“是我把她弄丢了……可你若待她不好,我就带走她。”
“她凭什么会跟你走?”
“只要本宫想,就能带她走,哪怕囚她一生一世,都不会再叫你找着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不信你试试。”
刘子恨平生第一次,怂了,他才不要试。
“好。”他应了。
——
檐下簌簌落了一阵雪。
迷蒙大雪、灯火通明中一道道黑影如鬼魅退远。
杨烟心里乱得很,没心思去细听院内响动。
寂桐问她,你更爱谁?
她沉默半晌,嘴巴瘪了瘪,左右来回翻了几遍,诚实摇了摇头:“我不知道,可能我更爱自己吧。”
她往寂桐身上凑了凑,香香的。
“嫂嫂,我不是个好姑娘,有时我真讨厌自己。”
寂桐的手顿了顿,还是细细抚平她头上的炸毛。
“小时候我被关在家里,无从选择生活,一心想要四海为家。也不知道是天公太作美还是怎的,真的就家破人亡了,四处流离这么多年,遇到的事可能比原来一辈子能发生的都多。我好容易,好容易尝过了自在,便不想再给自己编织牢笼。”
“一入宫门深似海,皇权冰冷、礼教森严,武将相争不止,文臣口诛笔伐,繁文缛节、女子相争亦是后宫逃脱不了的命运。”
“嫂嫂,君恩似水流,得宠忧移失宠愁,那时你还能见到今日的我吗?”
“无论是皇城的囚笼,还是君宠的囚笼,我都不要。这是我的修行,我知道自在只能自己去修,所以即使心伤也要逃走……”
她的声音嗡嗡下去,寂桐觉得肩头被泪水慢慢浸湿。
“阿嫣,咱俩可真不一样。”她故意自嘲,“许是从小在囚笼待惯了,我就是那剪了翅膀的金丝鸟。我要是喜欢谁,可是拼了命地都要留住他——叫他跟我一起待着,甭想自己飞去外头逍遥自在。你瞧苏郎过的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?”
杨烟破涕为笑,跟着调侃:“是,是,可真是水深火热,转瞬都要当俩娃的爹了。”
寂桐刮了刮她的鼻子:“我是说,阿嫣,你没有错,我也没有错,循着自己的心去做选择,所得即所愿,无憾、不悔。”
——
子时过半,街头打更人刚要举起梆子,四周街面或院中轰得腾起鞭炮炸响,将报时贺年的人声锣声彻底淹没。
寂桐已经睡熟,杨烟听着爆竹声响才迷迷糊糊要睡去,心内只暗暗祈祷,所得所愿,无憾、不悔。
苏毓和刘子恨凑热闹点过鞭炮,燃纸焚香祭天跪拜过,围着小泥炉,坐在檐下观雪煮茶饮酒,有一搭没一搭聊天、守岁。
一辆宽敞华丽马车在数名禁军兵将簇拥下出城,冒雪连夜北行,离江南小城的万家灯火越来越遥远。
雪夜郊外寂静无声,背后头顶却忽地炸开七里长街庆贺新年的烟花。
韩泠在车中猛然一怔。
像数年前上元节途经七里县入京那般,五光十色、火树银花映照下,马车和队伍停了下来。
楚歌挑开车帘,楚辞坐在车辕上,他们一同抬头,遥遥望向东南方向天空。
将那年没心思看完的焰火,耐心看到荼靡寂寥。
花火燃烬后,极目望向大雪飘洒来处,晦朔之交的夜空仍是漆黑如墨,不见一颗星子。
新的一年又到了。